幾萬伏特的電壓驅動龐大的雷達 , 一開始操作時感覺就像拆除炸彈的爆破人員, 神經繃到最極點 , 每按一個新的按鈕前, 總是猶豫再三 ,汗流浹背, 躊蹴不前 ,深怕按錯一個鈕就會引爆雷達 , 炸燬整棟理公大樓 .
兩的月過去後 , 操作雷達就像操作電風扇一樣駕輕就熟 . 電源打開 , 按鈕該按的按, 該轉的轉 , 接下來就可以專心地玩電腦遊戲 ---„ 波斯王子了 „ 電腦遊戲比操作雷達難多了 , 兩個月的時間就可以熟練地操作雷達 , 但是玩了一年波斯王子 , 卻永遠過不了第三關.
雷達操作了一年 , 工作合約到期 , 負責的教授跟我說 , 從來沒看過像我這麼認真盡職的操作員 , 他希望我繼續留下來工作 . 可是這項工作 變得枯燥乏味 ,沒有挑戰性 , 誰有興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 天天開關電風扇呢 ! 另外教授的稱讚讓我工作的興致一下子消失殆盡 , 如果他對我的表現不滿意, 批評我, 甚至罵我 ,我會更積極地工作 , 想辦法證明自己不是那麼差 . 可是教授說我是他見過最好的工作人員 , 我還有什麼要證明的呢 ? 婉拒教授的好意後 , 接著著手找下一個工作.
這時一個自大學畢業後就沒再連絡過的女同學突然主動打電話給我:
„ 材哥 我是阿湯啦 ! 哈哈哈 .....“ 電話另一端一陣熟悉的尖銳笑聲 . 阿湯 ,我當然還記得 ,個頭小小的 ,有點胖 , 精力充沛 , 唸大學的時候就已經很努力到處打工賺錢.阿湯 唸國中的時候 , 她爸爸突然過世 , 留下一筆可觀的債務 , 本來一直是家庭主婦的媽媽 , 找到一份餐廳洗盤子的工作 , 兩個弟弟還在唸國小 ,一個姊姊也還在唸國中 , 後來靠她一個人的努力工作還清爸爸留下的債務.
„材哥 ,我現在在三重XX初中教書 , 我不知道你對教書有沒有興趣 ?我們學校需要一位教地球物理的老師 , 你如果有興趣 , 我跟我們教務主任說 , 你可以跟他約個時間試教 .“
„真的是天意 ,我剛剛跟我老闆說我要換工作 , 這麼巧 , 你現在就提供給我一個新的工作機會 . 我沒教過書 , 不知道適不適合這項工作 , 不過我對沒嘗試過的東西都很有興趣.“
結果我去應徵了 , 也獲得這項工作 , 是阿湯打電話跟我說 ,我被錄用了 .
„材哥 ,下星期二你再過來找教務主任 , 他會給你聘書和談有關薪水的事 . 另外我要跟你提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 XX職業學校跟我任教的XX初中屬於同一個財團 ,兩個學校只隔一條街 , 主任如果問你要不要帶職校的班 , 當導師 , 你一定要說不 . 你有沒有聽過北部四大惡校 , XX職業學校是其中之一.“
阿湯的警告不但沒有起作用 , 相反地 , 引起我很大的興趣.
第二次去找主任 , 談完任教時數和薪資後 , 如阿湯說的 ,主任問我有沒有興趣當導師 . 帶職業學校的班 , 我就是在等主任問我這個問題 , 可是我按奈著不動聲色 .
„不過我必須跟你說 ,, 職業學校的學生跟初中部的學生不一樣 比較難帶 .“ 主任倒很老實
„比較難帶“這四個字就像一百萬現鈔擺在眼前 ,非常誘惑人.
„主任 , 我沒有帶班的經驗 ,可是我很想試試看 .“
開學的時候 , 我是汽車修護科二年丙班的導師.
開學第一天 , 懷著異常興奮的心情到學校 ,不知道我的學生長什麼樣子 .
„只要對他們客客氣氣 ,我不相信他們會跟我過不去 .“ 我一向樂觀而且自信 .
教室在二樓 .醜陋的教室大樓 . 口字型 . 中間是水泥操場 . 單純的灰色水泥建築 .外表沒有任何裝飾 . 教室的門漆成深藍色 - 這時我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 我只看到門 , 可是沒有看到半扇窗戶 , 門由一整塊厚重的鋼板作成 , 站在走廊根本看不到教室裡面長什麼樣子 ,而且也聽不到裡面傳來任何聲音 . 奇怪的感覺一閃而過 , 我迫不及待想看看我這輩子 第一批學生.
看到二年丙班的牌子 ,手握在門把上 ,提醒自己 , 要面帶微笑 , 門才剛拉開一條小縫 , 我馬上愣住 : 怎麼這麼吵 !吵雜聲之大 ,像一百台同時撥放節目的電視機 , 看到裡面的景象 , 喔 ! 請原諒我 , 我實在不知道眼前的亂象應該怎麼稱呼 , 戰爭, 大屠殺 , 鹽水蜂炮 , 還是西班牙丟番茄的狂歡節 !我看到四十幾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小夥子打成一團 ,扭成一團 ,叫成一團 ,罵成一團 , 一團 ...... 一團創世紀前的混沌. 我這一驚非同小可 , 看到我走進教室 , 沒有人在乎我的存在 , 繼續打 , 繼續扭, 繼續叫, 繼續罵....
„保持鎮定 , 千萬要保持鎮定 ,不管等一下發生什麼狀況 , 一定要保持鎮定 .“
„安靜 !“ 走上講台 , 面對學生 , 我大聲吼著 , 沒有反應.
„安靜 !“ 扯破喉嚨喊著 , 還是沒有反應.
„安靜 ! 聽到沒有 !“ 邊喊邊敲著黑板 , 總算安靜下來 ,但是還是聽的到窸窸窣窣的低語.
„我說 „“安靜 „“ 沒聽到嗎 ? „ 最後的窸窣總算沉寂下來.
我是你們的新老師........
„又是一個幼齒的 .“ 有人低聲笑著說 .
這時我看到教室後面的導師桌椅 ---- 如果它們還算是桌椅的話 , 已經被砸爛了, 顧不得做自我介紹 ,我想 ,在我面前的學生, 沒有一個有興趣想認識我 , 但是他們早晚會認識我的.
走下講台 , 面無表情朝我的桌椅走過 , 撇了這些孩子們一眼 , 在他們狡獪的眼神裡凝聚具一股看好戲的狂熱和焦躁 , 他們預料又會看到一個暴跳如雷 , 狂哮怒罵的老師. 我靜靜地 , 慢慢地走到我飽受蹂躪的桌椅旁 , 陰森森的表情, 好像到墓園悼念它們 , 帶著溫柔但略帶感傷的語氣 , 我叫坐在最靠近我桌子的學生在起來一下 , 隨後從地上撿起一根原本應該是椅腳的木棒 , 接下來像瘋子似的猛砸旁邊這位學生的桌椅 , 直到它們看起來跟我的一樣攤在地上 , 砸的時候不忘嘴角掛著病態的微笑 .
等我在抬起身子 , 好安靜啊 ! 學生們專注地看著我 , 他們總算注意到我的存在了.
用一種緩慢溫柔的語氣 , 我跟學生說 :
„ 我不知道是誰打壞我的桌椅 , 我也不想知道 , 問你們只是浪費時間 , 因為我們都知道 不會有人承認 . 我明天來上課的時候 , 我希望我的桌椅已經修理好了 , 怎麼修理 , 那是你們的問題 ,, 如果明天我的桌椅還是像今天這個樣子 我會再砸爛一副桌椅 , 對不起 ,班上有幾個人 ? „
„四十七 „ 有人老實回答著
„很好 , 如果沒人修理 , 我每天打爛一副桌椅, 四十七天後 , 大家都沒有桌椅可以使用 , 這樣就扯平了. 大家上課的時候就坐在地板上 , 坐一整天 .“ 我始終笑容可掬地說著 ,都還是小孩子 , 我不想嚇到他們.
„死了 ! 怎麼這次碰到一個瘋子 .“ 有人絕望地說著 .
面帶微笑,我走回講台 , 選了班長 , 副班長 ,風紀股長.......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特別是 ,很安靜.
隔天來上課 , 我的桌椅修理好了 . 雖然是胡釘亂黏 , 但是至少堅固耐用 , 我沒忘記跟學生們說聲謝謝 , 稱讚他們手工不錯 , 他們只是很不領情, 咬牙切齒 , 惡狠狠地回看著我.
到隔壁班汽俢科二年乙班上第一節課 , 台下一樣大聲喧嘩 , 每隔五分鐘必須大喊一聲安靜 ., 十五分鐘後一個坐在最後面 塊頭有我兩倍大的學生公然離開座位 , 直直朝我慢慢走過來 , 全班學生這時安靜下來 , 我知道 ,他們又等著看好戲了...
大塊頭學生走到講台前面 , 雙手交叉 , 擱在講桌上, 獰笑地面對著我,
„陳仔 ,, 你上你的課 ,我們在下面作什麼, 你不用管. 我哥哥還在土城看守所 , 你最好識相一點 , 你如果不上道 , 我會叫人照顧你一下 .“
哇 ! 竟然想用黑道嚇我 . 老實說, 我是有點吃驚,
„你哥哥在土城看守所 ? 怎麼那麼巧 , 老師服兵役時認識一票好兄弟 , 他們現在也剛好都在土城看守所 , 來 ,來 ,來, 跟老師說 ,你哥哥叫什麼名子 ? 我會吩咐我的弟兄照顧你哥哥 .“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一下子順著他的話編出這些話.
大塊頭學生用這一招 ,不知道已經嚇唬過多少人 , 他絕對沒想到眼前的菜鳥老師會這麼回答 .不知道老師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瞎編的 , 笑也不是 , 不笑也不是, 大塊頭學生轉身靜靜走回去 , 他的表情很明白地跟其他人透露 : 這個陳仔沒那麼好嚇唬 , 大家小心一點啊 ! 我在他身後還一直大聲追問:
"你哥到底叫什麼名字 ? 跟老師說啦, 不用客氣."
接下來一學期 , 是一腸心力交瘁的奮戰 , 在學生面前雖然總是一副誰也奈何不了我的樣子 , 可是心裡老是有在暗巷裡被蓋布袋的陰影 , 因為聽說有位男老師 , 在他身上真的發生過這種事.
班上四十七個學生 , 四十七個難題等著我去克服 , 這些學生都是高中聯考時, 成績太差 , 沒有一間學校可以唸 ,父母花錢讓他們到這個職業學校 上課 , 其實並不指望孩子們能學到什麼 , 只是希望孩子們有個地方待著 , 不會到街上鬼混 . 我不知道這些孩子們在國小 , 國中的時候遇到怎樣的老師 , 他們現在對老師的態度十分敵對 , 不管我怎麼努力想接近他們 , 他們總是很酷地把自己封鎖起來 , 同學間 每天只知道一起胡鬧 , 欺負溫和的男女老師 , 上課用紙團丟老師 , 作弄老師 , 對女老師的態度尤其惡劣 , 除了口頭攻擊 , 有時甚至動手作人身攻擊 . 個性單純, 無法應變的老師 , 每天都是學生作弄的對象 ,有個剛從台大中文系畢業的女老師, 幾個月後 , 精神崩潰 , 但是還是天天到學校上課 , 進入教室前 , 全身發抖 , 眼神驚恐 ,到最後每天披頭散髮 , 像女鬼似的到學校上課 , 看在眼裡真令人心疼 . 可是每個導師都自身難保 , 大家每天都絞盡腦汁想辦法帶領自己的班 , 但是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 , 也沒有人可以跟你說 , 你該怎麼辦 , 教官們只會處罰學生和諷刺導師們 ;
„帶學生有什麼難的, 只要態度強硬一點就對啦 .“教官在導師會報只會這麼說
教官每天都有一堆學生可以處罰 , 處罰的方式是叫學生到導師辦公室罰蹲 . 每到下課時間 ,導師辦公室裡總蹲滿一群 因為各種不同理由被處份的學生, 我不知道罰蹲的意義和效果在哪裡 .
學生的主要問題就是上課胡鬧 , 作弄個性溫和的老師 ,我後來跟學生約法三章 , 其他違規行為我可以睜一隻眼 , 閉一隻眼 ,例如 :騎摩托車來學校上課 , 燙頭髮 , 穿喇叭褲 ... 但是, 我絕對無法容忍他們目無尊長 , 作弄老師 , 特別是女老師 . 違反規定的 我要打屁股十大板 , 打屁股是體罰 , 是最惡劣的教育方式 , 是不適合當老師的人喜歡的教育方式 , 而我正準備用這種方式教育我第一批學生 , 這是不是很明白地說明 , 我不適合當導師 , 每天放學後我常常獨自坐在教室裡 , 無語問蒼天 , 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 .
體罰是個敏感的話題 , 所以在動粗之前 , 為了安全起見 , 發給學生每人一張家長同意書 ,
我的孩子在學校期間如果對師長態度惡劣 , 對師長進行口頭或肢體攻擊, 我同意導師陳英材先生做適當的體罰 家長 XXX 簽名
令我感到訝異的是 , 學生們乖乖地把同意書拿回家給父母簽名 , 而且全部家長都簽名同意我施行體罰 , 如果子女冒犯規定
學期末前 , 不知道已經體罰過多少學生 ,可是效果有限, 學生依然我行我素 , 每個月自掏腰包跟他們辦慶生 , 週末請他們到家裡吃吃喝喝, 軟硬兼施 , 可是學生依然不願接納我 , 每天都有新衝突 , 每天都有新狀況 .
有天出現了轉機 , 學校規定要寫週記 ------一週大事, 讀書心得, 生活檢討 ,全部都是枯燥乏味 , 敷衍應付 , 浪費時間的無聊報告 . 學生寫得心不甘情不願 , 我也批改得心不甘情不願 . 回想自己唸高中時, 也要寫週記 , 我每週都寫得很勤快 ,至少寫滿滿四到六頁 , 但是不是寫一週大事 , 或是讀書心得 , 而是批評化學老師教學不認真 , 批評國文老師太自私, 批評學校教育制度有問題 .........每個禮拜都有老師可以批評 ,有事情可以發牢騷. 高中三年的週記都是這樣認真寫的 , 三個導師對我這個學生都很包容, 沒人對我的週記有什麼異議 , 有時甚至會針對我寫的內容認真回答 , 所以某個星期六發回週記簿 給學生後 , 我跟學生說:
„你們週記不一定要寫一週大事 , 讀書心得, 這些東西 , 你們寫得痛苦 ,我也改得很難過 .你們以後可以寫下心裡想說的話 , 比如: 你有多恨我 , 對爸媽有什麼不滿 , 對學校有什麼不滿 ,想寫什麼就寫什麼 .“ 說完後我並沒期待他們 真的會這麼作 , 下星期一收回週記, 想必還是要繼續看一週大事, 看讀書心得.
可是出乎意料 , 有個學生寫著:
„同胞們 , 醒醒吧 !我們容忍陳暴君這麼久了 ,不能再讓他囂張下去, 我們一定要推翻他 , 推翻陳暴君.“
我的評語 : „你死了這條心吧 ! 你以一為我這麼好推翻啊 ? 你有沒有先打聽清楚我的後台啊 ? 郝柏村是我表叔 , 李登輝是我表叔公, 吳伯雄是我表舅 , 你以為我 這麼好推翻啊 ! 你當我的學生 ,算你倒大楣 , 我看你最好乖乖咬緊牙 , 撐一下 ,一年很快就過去了 .“
另外一個學生寫著 :
„我們怎麼這麼倒楣啊 ! 全校唯一敢體罰學生的老師竟然就是我們導師 , 我們要上街頭爭取我們的人權 .“
評語 : „人權 , 什麼是人權 ? 我沒聽過 .“
還有其他幾個學生 寫類似的週記.
到了星期六發還週記簿的時候 . 我像往常一樣臉無表情. 一一唱著學生的名字 . 一陣子過後 . 下面蠢蠢騷動 . 幾本週記簿在同學間傳來傳去 . 不時傳來爆笑聲 . 我當作什麼都沒聽到 .什麼都沒看到. 繼續用了無生氣的腔調叫學生過來領週記 .
下星期一收週記的時候幾乎所有學生都開使用其它方式寫週記 , 不論他們內容寫什麼 我一定用心回答 , 學生寫兩三行 , 我寫兩三頁, 漸漸地 , 週記成了我跟學生間溝通的工具 , 學生們不見得已經完全接受我這個老師 , 但是他們顯然很喜歡跟我在週記裡抬槓 , 我總是很努力地跟他們筆談 , 如果是咒罵我的內容 , 我一定用他們意想不到的方式化解他們的怒氣 , 我的評語常常讓他們哭笑不得 .
第一學期在 亂糟糟 , 鬧哄哄中終於過去了 ,學期末學校發問券調查給學生, 要學生給老師評分 , 百分之九十的學生都希望換導師 , 對於這樣的結果我一點都不覺得訝異, 這表示我在很多方面不妥協 ,不讓步 . 對於這樣的結果我也不悲觀 ,因為我,知道 學生們開始接納我了 .
第二學期開學後 , 學生週末集體騎摩托車到外面玩 , 問我要不要跟著去, 我說當然要 . 晚上逛三重夜市 , 我也跟著去 . 甚至晚上跟他們到台北海霸王餐廳打工當服務生, 海霸王餐廳幾乎每天晚上都有好幾攤婚慶喜宴 , 我跟學生每人負責三或四張桌子, 一直在席間不停地走來走去 , 每盤菜都非常重 , 喜宴結束 , 還必須清洗地板, 一個晚上忙下來 , 渾身筋骨酸痛 , 跟學生回到三重都已經半夜一二點了. 有次真的太累了 , 我跟沒摩托車的學生說 , 我們坐計程車回三重 , 老師付錢 , 結果一個晚上辛辛苦苦賺的錢還不夠負計程車費.
有次端盤子時, 不知道是我端盤子的樣子太斯文 , 還是舀菜 的樣子太秀氣 , 有個很和藹的老先生輕輕拉著我的袖子 , 當著其他人客氣地問我:
„少年仔 , 你白天應該有其它工作 , 不是整天在這裡工作吧 „
„對 , 我白天在其它地方工作 , 跟餐飲業沒關係.“
„我就說嘛 , 你看起來就不像端盤子當服務生的 .“
„喔 --- 我有什麼地方沒作好嗎 ?“
„不是 , 不是 ,你看起來太斯文了, 當老師還比較適合.“
„先生 , 還真的被你說中了, 我在三重教書 , 你看其他服務生 , 他們是我的學生 , 他們在學校常常在課堂裡睡覺 , 我問他們晚上在家都在做什麼 , 怎麼白天在學校老是這麼累 ,他們說 ,晚上必須當服務生工作 , 幫父母貼補家用, 我說當服務生真的這麼累嗎 ? 我要自己試試看 , 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麼累.“
漸漸地 , 對學生來說 , 在學校我是嚴格的陳老師 , 下課後我是他們的材哥 . 他們把我當作一個大哥 , 沒人在週記裡罵我了 , 相反地 , 他們會把心事寫下來 , 有人因爸媽離婚或爸媽每天爭吵傷心難過 , 有人家裡有成績優異的哥哥或妹妹 , 在校成績不好的他們令爸媽引以為恥 . 有人在國中時硬是被導師誣賴偷東西 , 沒人相信他是清白的 , 只因為成績不好 , 有人爸媽務農 , 從小必須幫忙在田裡工作 ,每天累壞身子 , 沒時間也沒力氣顧得了功課 ........我曾經試著跟他們面對面交談 , 但是他們很顯然不習慣跟人說出心理的話 , 所以我繼續跟他們筆談 , 每天下班回到家就努力改週記 , 改到三更半夜 ,每本週記裡面都是我用紅色原子筆密密麻麻寫的東西 , 我很用心地寫 , 只要想到每個星期六發回週記簿時 , 四十七雙熱切期待的眼神 , 想到他們拿到週記簿時 ,快樂地閱讀我為他們寫的每個字 , 一切辛勞都是值得的.
學校禁止學生燙頭髮 . 但是不管怎麼禁 , 學生還是常常燙不起眼的捲髮 .教官平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 哪天沒有學生可以罰蹲的時候 , 就把注意力轉到這些不起眼的捲髮 .
有天下課後 , 我跑到學校街角一家髮廊 , 我跟髮廊的小姐說 ,請把我的頭髮燙捲, 您愛怎麼燙就怎麼燙, 我完全沒意見 . 隔天頂著一頭捲髮到學校 ,到處引起騷動, 每到一個班上課 , 一進門就是一陣大呼小叫 , 到自己班上課時 , 一進門 ,學生馬上大叫大笑 :
„材哥 , 你昨天是不是被雷公打到啊 ?“ 學生笑得東倒西歪
開導師會報的時候 , 前面的教官義正辭嚴 ,口沫橫飛地說著 :
„學校三申五令要學生遵守校規 , 偏偏同仁裡出了害群之馬 ,竟然以身試法 , 作錯誤的示範 , 學生的紀律越來越差 , 這些害群之馬難咎其責........“
我坐在最後面低頭專心批改週記 , 這個比教官的話重要多了 .
一個禮拜後我到同一間髮廊 ,跟小姐說 , 請幫我裡平頭 .
隔天到學校上又是一陣不小的騷動 , 到自己班上課時;
„材哥 , 你是失戀還是受到什麼打擊啊 ? 你不會丟下我們去當和尚吧 ? „學生又是一陣大笑
開導師會報的時候 , 教官又有理由擔心校規了,
„我們三番兩次呼籲同仁一起協力維護遵守校規, 可是害群之馬就是害群之馬, 標新立異 ,不努力教學 , 作學生的壞榜樣 , 真是我們教育界的隱憂 ..........“我仍舊低頭改學生週記
但是自從我理了平頭後 , 班上燙頭髮的學生陸陸續續也都跟著理平頭 , 因為他們覺得材哥的平頭很酷 ,所以他們開始流行理平頭 , 再也沒人因為燙髮被教官叫到辦公室罰蹲.
每天朝會結束 , 教官都會叫國歌唱得最小聲的那一班留在操場繼續唱國歌 , 直到教官滿意為止 . 我那一班開始時常常被留下來 , 叫他們唱大聲一點 , 一點效果也沒有, 後來我乾脆自己放大嗓門大聲唱 ,聲音之大可以蓋過三班學生合起來的聲量 ,別班的學生總是轉頭看我的班 , 看看是哪個神經不對勁的學生唱國歌唱得這麼賣命 , 結果發現是二年丙班的陳老師 ,班上的學生覺得很尷尬 ,害羞地低頭說:
„材哥 ,唱小聲一點啦 ,好丟臉! „
„大聲唱國歌有什麼好丟臉的 , 我不想等一下朝會結束後陪你們在操場罰站.“ 我照樣扯破喉嚨嘶喊
回到教室 , 學生裡的老大帶頭說 :
„大家注意一下 ,不要讓材哥一個人唱的那麼辛苦 , 別班都在看笑話 , 以後唱國歌大家自我要求一下 ,唱大聲一點 ,唱太小聲的皮給我繃緊一點.“
從此以後 ,朝會結束 ,我們班都可以直接回教室.
第二學期從來沒體罰過任何一個學生 ,其他老師都說 ,上我們班的課很輕鬆 ,學生不像以前那樣胡鬧 ,尤其女老師不再有心理壓力 , 有天在導師辦公室 , 有個學生突然跑進來找我, 劈頭就說 :
„ 材哥 , 你打我吧 !“
„我為什麼要打你啊 ?“
„我對剛剛上課的女老師講粗話 , 態度不好 , 我犯了大規, 你打我吧.“
我沒有體罰這位學生 ,而且我知道 , 我不用再體罰他們了.
我一直努力要讓學生知道 , 我在乎他們 , 不管他們成績好不好 , 不管他們以前患了什麼過錯 . 要贏得他們的信任 , 確實非常不容易 , 一開始學生認為我的關心只是做戲 , 一但我的耐性沒了 , 真面目就會露出來. 但是 , 只要真心在乎學生 , 耐心就會一直存在著.
第二學期快結束了 , 學校又發問卷調查給學生 , 這次沒人再提到要推翻陳暴君 , 四十七個學生都寫著 ---„我們希望材哥把我們帶到高三畢業“
抱著兩個不列車到處走來走去 ,不知如何是好, 又不能餵鴿子 ,傷腦筋啊!
想到又要吃吃喝喝 ,. 心情好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