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開刀

肚子連續痛三天了, 雖然不是痛徹心扉 , 可是很不舒服 , 坐也不是 ,站也不是 ,就只是單純肚子痛 , 沒拉肚子 ,也沒有脹氣 .

„去看家庭醫生吧!“ Harry從我肚子開始痛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催我去看醫生 . 叫人去看醫生容易 , 自己去看醫生難 (懶) .　不想去看家庭醫師給恩大夫還有一個原因　:　我很懷疑他的專業知識,　已經有好幾次生病去找給恩大夫,　每次他都沒有正確診斷出病因　.　　

給恩大夫五十歲,　矮矮壯壯　,黑頭髮　,臉曬得黑黑的,　　留一撇八字鬍　,　外表不像典型的德國人,　　倒是比較像阿拉伯人,　或是像農夫.　說到農夫,　給恩大夫的哥哥就是務農的　,教會墓園後面那一大塊地都是給恩大夫他哥哥的.　　給恩大夫是Harry癢老院的特聘醫師　,　養老院裡的老人如果有任何輕微的病痛,　必須打電話叫給恩大夫過來診斷一下,　拿著給恩大夫寫的藥單　,　才能到藥局買老人需要的藥品.　　如果病情比較嚴重　,　也必須先有給恩大夫的轉診單才能把老人送到大醫院治療　.

　到Harry養老院來會診,　對給恩大夫來說,　是項輕鬆而且獲利不低的工作　.所以每當給恩大夫的哥哥田裡有什麼農作物收成時,　像蘆筍,馬鈴薯.......等等　,給恩大夫都會提一大堆來送Harry.　他知道我是Harry家裡掌廚的人,　所以每次送東西一定沒忘跟哈利說,

„　陳先生如果還需要的話　,　請盡量說,　我下次再帶多一點過來.“

送禮 , 送紅包不是中國人的專利 , 德國人也送得很勤 .

痛了三天 , 還是去找給恩大夫吧 ! 如果醫不好 , 還是需要他的轉診單才能到大醫院掛號 . 給恩大夫的診所兼住家座落在郊外 , 我依事先約定的時間提早十分鐘到達診所 ,把健保卡遞給櫃檯的護士後 , 護士小姐客氣地叫我到等候室坐著等唱名 . 等了大概二十幾分, 護士小姐叫我到三號檢驗室坐著 ,檢驗室裡沒有椅子 , 只有一張簡單的檢驗床, 我坐在床沿等了十幾分 , 給恩大夫才走進三號檢驗室 .

„ 陳先生 ,今天怎麼了 ? 我能幫您做什麼嗎 ? „ 給恩大夫很親切地邊問邊伸手過來握手, 典型而且正確的德國式握手禮 ---- 紮實有力

„ 肚子痛了三天 , 痛法跟平常吃壞東西的感覺不一樣 ,不是劇痛 ,一陣一陣的 , 排便正常 , 沒有拉肚子 .“

„ 有發燒嗎?“

„ 沒有 ,體溫正常.“

„ 請您平躺 , 把上衣拉起來 , 我檢查一下.“ 給恩大夫用右手在肚子上這裡壓一壓 , 那裡揉一揉 .

„這裡會痛嗎 ? 這裡呢 ?“

壓到右下腹的時候　,　我說這裡感覺特別痛.

„ 嗯 „　　給恩大夫沒說什麼,又是一陣壓壓揉揉.

„ 好　,　您可以站起來了.衣服整理好後　,　請您到我的辦公室.“

走進給恩大夫的辦公室,　　給恩大夫已經坐在辦公桌旁再電腦上打字　,　電腦旁邊照例擺著一大盤護士小姐隨時幫他切好的水果拼盤　,　每樣水果都切成像方糖般四四方方 一樣大小的丁塊 . 給恩大夫邊打字 , 邊用小叉子把水果一塊接一塊往嘴裡塞 ,. 我覺得他吃水果比打字專心 他一心已經兩用 , 所以挪不出多餘的心思跟我說話 , 靜靜地吃水果 , 靜靜地打字.

„ 我給你開些藥 , 您先吃吃看 , 兩天後 , 如果病情沒好轉 ,再過來一趟.“

本來想問他是什麼問題造成腹痛 , 可是他一定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 所以沒提任何問題.

拿了藥單 , 握手說聲再見後, 直接到藥局買藥 . 回家一看用藥說明 ,竟然是消脹氣的藥. 我沒脹氣啊 ! 怎麼開這種藥給我 ? 嘀咕歸嘀咕 , 還是吃了這帖藥 , 想當然爾 , 無濟於事.

兩天後又到給恩大夫的診所 , 一樣的等待 ,一樣的診斷 , 一樣的水果拼盤 , 不一樣的藥單.回家看藥盒上的說明 , 什麼 ! 止瀉藥 !不是跟他說沒拉肚子嘛 ! 真的是赤腳大夫 . 德文也有赤腳大夫這種說法 , 看來全世界到處都有赤腳大夫 .

一個禮拜後 ,肚子 還是痛 , 我又回去找給恩大夫 . 這次是跟他要轉診單準備到Speyer城大一點的醫院做檢查 . 我請他開急診單, 沒有急診單可能要等 一個禮拜才能約到會診的時間 . 我的健康保險是公保 , 保費比較低 , 屬於“次等病人“. 德國人絕大多數是公保 ,依照法律,雇主必須幫僱員保險, 而且負擔僱員一部分的保費 .保公保的人被稱為“次等病人“ , 因為醫療待遇比投保私人健康保險的“高級病人“差很多 . 根據統計, „次等病人“等看病的時間是高級病人的六倍 . 很多診所都有兩個等候室 , 就像飛機裡的 經濟艙和商務艙 , 經濟艙給“次等病人“使用, 商務艙給“高級病人 „.

有次帶一個台灣朋友去一家我去過幾次的耳鼻喉科診所 ,這位台灣朋友保私人保險 , 掛完號, 護士指著一個小房間要我們到裡面等著 . 以前護士都叫我到另一個擠滿人的大房間 等 , 小房間很顯然比大房間舒適多了 ,而且備有各式飲料 , 免費供應 , 沒等幾分鐘護士就帶我們去見大夫 , 走過大房間 , 比我們早到的十幾個人還在等著.

我覺得醫療體制墮落到這種地步 ,真是人類的一大悲哀.

拿到急診單 , 顧不得午餐,. 直接開車到Speyer城的聖菲依盛提烏斯醫院 醫院屬於教會 , 非常龐大 , 問了幾個人才找到急診處 , 辦完掛號 ,又到一邊等著 ,沒多久就來了一個年輕的男醫生 , 看樣子 一定是實習醫生 .

„陳先生是嗎 ? 請問我能幫你做什麼 ?“ 年輕醫生友善地問著

„我肚子痛了兩個星期 , 家庭醫師查不出原因 , 他叫我到這裡做進一步的檢查.“

年輕醫生看看我給他的轉診單 , 問我 , „ 您的家庭醫生叫什麼名字 ?“

„給恩“

„啊 ! 我認識給恩大夫.“

„陳先生 , 請您跟我到檢驗室.“跟在年輕醫生後面到了檢驗室

„這是我的同事哀柏爾特醫生 „ 年輕醫生指著檢驗室裡另一位看起來跟他年紀相仿的男士跟我說 , 一定也是實習醫生, 我心理這麼想著 , 哀柏爾特醫生客氣友善地微笑著 .

„陳先生請您平躺在檢驗床上 , 把上衣拉起來“

哀柏爾特醫生把我的右腳抬起來 , 大腿往肚子壓 , 問我痛不痛 ,

„很痛!“

哀柏爾特醫生接著把我的左腳抬起來, 同樣把大腿往肚子壓,

„痛不痛?“

„不痛.“

„陳先生 , 您肚子痛多久了?“

„兩個禮拜“

聽到兩個禮拜這四個字 , 兩個年輕醫生馬上收起臉上的笑容 , 接著臉色嚴肅凝重地說,

„陳先生 , 我們幾乎可以肯定地說 , 您得了盲腸炎 , 拖了兩個禮拜 , 我們很擔心您現在的身體狀況, 情況很危及 , 您必須馬上開刀.“

聽了醫生的報告, 老實說 , 一點都沒感到驚慌 , 好像要馬上開刀的是別人, 不是我 .

„我現在該怎麼辦?“

„打電話通知您的家人, 叫他們把您換洗的衣褲和盥洗用具帶過來.“

„通知家人 ! 我自己一個人住在德國, 住在一起的德國房東也不在家 , 您們可不可以等我一下 , 我 自己開車回去拿換洗衣物 .“ 我輕鬆地跟年輕醫生解釋我的狀況

„什麼 !“ 兩個年輕醫生同時大聲叫了出來 , 臉上佈滿驚恐 , 瞪大眼 , 張大嘴巴 .這下我更確定他們兩個都是沒見過大場面的實習醫生 .

„您 .. 您 ..在這種狀況下, 竟然還自己開車過來 ! 太危險了 ! 路上如果發生狀況........太危險了 ! 太危險了 ! 您不能叫計程車嗎 ?“ 醫生滿臉憂慮

„我覺得身體狀況還好 , 開車沒問題 . 從醫院到我家才十五分鐘 , 應該不會有事.“

吐完長長一口氣 , 哀柏爾特醫生帶著充滿 擔憂和關懷的眼神說 ,

„好吧 , 陳先生 , 您自己小心一點 , 我現在打電話問手術室的同事, 幾點可以動手術.“

等了一會 , 哀柏爾特醫生說,

„手術時間下午四點 , 您兩點就要回來這裡 , 我們還有 一些手術前的準備工作 .“

走出醫院 開車回家 , 路上心情平靜 , 一點都不緊張 , 也許醫生開刀的決定太突然 , 我還沒回過神來 . 其實心裡有一絲絲的喜悅 , 終於有機會進手術間了 , 長久以來一直很想親眼看看手術室長什麼樣子, 嚐試一下被麻醉的感覺 , 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回到家塞了幾件內衣褲 ,襪子 , 毛巾 ,肥皂 到旅行袋裡 , 走出門後想到手術後洗澡不方便而且不想讓開刀的德國醫生聞到我一身汗臭 ,丟亞洲人的臉 , 所以折回屋子, 洗了個澡 ,然後才神輕氣爽地開車回醫院 , 準備開刀.


來到急診處 , 報上我的名字, 有個護士馬上領我到一間三人床的病房 .給我一瓶 300 c.c. 無色透明的液體 , 吩咐我要喝完 , 十分鐘後會拉肚子, 原來是清腸子用的 . 飲料不難喝 , 300 c.c.一下就灌下肚子 . 接下來就等著拉肚子. 病房裡已經有個病人躺在最左邊靠窗的床上,四十幾歲的德國人, 披肩散亂的褐色長髮油光閃閃 , 絡腮鬍 , 左耳戴金耳環 .

„年輕人 , 你怎麼了 ? 我叫優爾根, 你好.“ 病床上的德國人友善地問著

„我中午過來掛急診 , 醫生說是盲腸炎, 等一下馬上開刀 . 您呢 ? 為什麼躺在這裡?“

優爾根把蓋在左腳上的毯子掀開, 露出被金屬條貫穿的小腿 , 小腿肚上一條縫了二十幾針的大疤痕.

„摩托車騎太快了 , 摔倒 , 骨頭斷啦 !“

原來是我痛恨的摩托車族 . 夏天如果天氣不錯, 摩托車族一定囂張地流竄於每條高速公路和省道上, 每個人都是全副武裝 , 皮夾克, 皮褲 , 皮手套 , 長統馬靴 , 護腰墊 , 頭盔 ..... 坐在打磨得金光閃閃的重型摩托車上 , 確實非常神氣 . 可是以時速二百公里蛇行於轎車和大貨車之間 , 有車必超 ,不但危害自己生命安全 , 也危害其他駕駛的生命安全 ,這點令我恨之入骨. 根據統計 , 德國每年因事故喪命的摩托車族平均約三百人.

„您還要在這裡待多久呢?“ 我問優爾根

„醫生說下星期就可以回家了 . 盲腸開刀是小手術 , 對醫生來說 , 幾乎是每日的例行公事 ,, 你不用擔心 ,手術後最多住院一星期就可以回家了 . 你哪個國家來的 ? 在這裡唸大學嗎 ? 家人有沒有在這裡 ?“

„我台灣來的 ,在這裡學德文 , 家人都在台灣 , 我自己一個人在德國.“

„啊! 泰國來的.“

„不是泰國 , 是台灣 .“ 德國人額頭上擠出八字眉 , 一看就知道又是一個不知道台灣在哪裡的德國人.

大部分德國人都不知道台灣在哪裡 ,這點真令人洩氣, 但是德國人對泰國倒是耳熟能詳 . 德國人非常喜歡到泰國度假 ,陽光 ,沙灘 ,海洋 , 比照歐洲標準的四星,五星飯店 , 低廉的物價 , 比德國人親切一百倍的風土人情 ,這些都是吸引德國人到泰國的原因 . 除此之外 , 德國的色情觀光客也非常喜歡光顧泰國 . 雖然很多德國人不知道台灣在哪裡 , 可是至少不會一聽到台灣就聯想到色情 , 這點倒是令人感到欣慰.台灣至少沒有淪落到這種地步.

跟德國人聊著聊著 , 肚子開始咕咕叫 , 我趕快跑到走廊裡的廁所 , 拉了一陣 , 所有腸子應該都清得乾乾淨淨了.

三點半的時候 . 一位女麻醉師到病房問了一些問題 . 主要有關過敏方面的問題 . 接下來解釋一些因麻醉可能產生的併發症 , 最後要我簽署麻醉同意書 , 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沒有要被開刀的感覺 , 只覺得自己好像在演一齣戲 , 醫生 護士和同房病人都是同台演員.

四點過後護士給我背後完全開放的病人衣服和一雙預防血牷的長統襪, 襪子非常緊, 掙扎好一陣子才套上腳.

準備就緒後 , 躺在病床上 ,兩個護士合力推著床往手術室走 , 途中突然想到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對不起 , 護士小姐 , 我必須跟我房東打個電話 , 要不然他回到家找不到我會很著急, 我的手機在病房裡 „

„可是您現在不能下床啊!“

„要不然您們推我回去.“

„好吧 ! 好吧 !破例一次 .“ 護士小姐搖搖頭看著我打赤腳跑回病房

„瑪格利特之家, 我是葉斯科 , 請問我能為您效勞嗎?“ 房東在電話另一端

„Harry , 我是英材 , 我跟你說 , 我現在Speyer城的聖菲依盛提烏斯醫院 , 我現在要進手術病房 ,我沒時間跟你多聊 ,你如果要來看我的話 , 我的房間是........“ 喔 ,我不知道自己的病房幾號

„ 請問您知道我們的病房幾號嗎 ?“ 我轉頭問躺在床上看八卦雜誌的優爾根

„305 .“ 優爾根盯著雜誌裡的美女 ,客氣地回答



„喂 , Harry , 305號.“

„你開什麼玩笑 , 開刀 ?為什麼開刀 ? 你不是去看給恩醫師嗎 ?“ Harry語氣輕鬆地說著顯然沒把我的話當一回事

„我跟你說過 ,現在沒時間跟你多聊, 護士還在等我 , 再見啦 .“ 說完再見,馬上掛了電話 .

幾分鐘後 , 我已經躺在手術台上, 好興奮 , 終於可以試試被麻醉的感覺 , 根本不擔心 自己的病況嚴不嚴重.

麻醉師把呼吸罩套在我的鼻子上

„陳先生 ,請深呼吸 ... 對,就是這樣.“

吸了第一口, 什麼事都沒發生.

„陳先生 ,請再深呼吸 一次 .“

我再吸了一口 ,眼皮怎麼變得這麼沉重......................................................................



等眼皮再度打開時 , 已經躺在305病房中間的床位上 , Harry和一位馬來西亞來的朋友 站在床邊 .

„感覺怎麼樣?“ Harry問

„感覺沒睡飽 , 還想繼續睡.“ 我老實回答

閉著眼睛 , 聽到 Harry 說 , „ 那就繼續睡吧 ,我們明天晚上再過來.“ 之後又昏昏沉沉睡著了

在德國 , 探病的人最晚只能留到晚上八點 , 不管病人病得多嚴重 , 家屬不能在醫院留宿 .

手術完後 , 醫生沒給過半顆藥 , 六公分長的傷口只用粗線縫了五針 , 沒有紗布敷蓋, 也不塗藥膏 , 完全露天開放 . 德國醫生認為這是處理開放性傷口最正確的處理措施. 我本來以為德國的醫生在學校就是這麼學的 , 直 到有次看到一個電視節目才知道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 這個節目叫做“德國人十大錯誤的觀念 „ 其中傷口的處理方式 --- 不塗藥膏 , 不敷紗布 ,讓開放性傷口跟空氣直接接觸 , 是其中一項錯誤的觀念 . 可是我很納悶 , 為什麼學院訓練栽培出來的德國醫生始終用錯誤的方式對待病人? 我和房東Harry前前後後 , 大大小小一共被割被刮六次 , 六個不同的醫生 , 同樣處理傷口的方式.

在台灣 , 手術後 ,我可能每天三餐都有十幾顆藥丸要吞 . 在德國半顆也沒有 , 甚至連預防感染的抗生素也沒有 , 止痛藥也是痛得受不了時 , 跟護士要 , 她才施捨一 兩顆.

有次有位護士過來打點滴 , 針頭從真空包裡拿出來後 ,想起什麼事 , 針頭放在我的棉被上 , 轉身就走了 , 隔壁的優爾根看在眼裡, 跟我說,

„小夥子 , 在德國我們自己都說 ,醫院就是屠宰場 , 你自己要多留意 , 不敬業的醫護人員到處都是 ,根據一項調查報告 , 在西歐國家裡, 德國的醫護品質是倒數第一名 , 醫護人員的訓練水準是最差的 , 我跟你保證, 等一下護士回來後, 她一定不會 拆一包新的針頭跟你打針 , 一定拿你棉被上那一根 , 你不要傻呼呼讓她用這跟污染過的針頭插進你的肉裡啊 .“

果然被說中了 , 在護士把針插入我的手之前 , 我很嚴肅而且不客氣地說 ,

„您難道不知道這根針頭拆封後放在這裡這麼久 , 已經不能使用了嗎 ?請你換一根新的針頭 .“

護士沒說什麼 , 可是很不客氣地看著我 .

„請你換一根新的針頭 .“ 我語氣堅定地重複一遍

護士臉色很臭地轉身走出去 , 很久之後才帶一包未拆封的針頭回來.

病房內沒有廁所 , 所以上大小號都必需經過護士值班的櫃檯 , 到走廊另一頭的公用廁所 . 我總是盡量不吃止痛藥 , 每次走路到廁所 , 因為牽動傷口 ,痛得特別難以忍受 . 用雙拳按住傷口 , 可以稍微減輕疼痛的感覺 .有天想用髒針頭刺我的護士坐在值班的櫃檯後面 ,看到我彎腰用雙手壓住傷口從她前面走過 , 冷笑著說 ,

„ 陳先生, 您可以抬頭挺胸 , 輕鬆地走 , 您的傷口不會那麼痛的啦 ,不用裝成那個樣子.“

„我拿刀在您肚子上挖一個跟我的傷口一樣深一樣長的傷口 , 兩天不給您止痛藥, 看您痛不痛 ? 除非您是腦死或是冷血動物 ,不然我不相信您不會痛 .“ 我絲毫不客氣地頂回去

手術後第三天 , 住進一位七十五歲的德國老先生 , 個子矮矮的 , 一雙巨大有力, 關節突起 ,像旱地般龜裂的手 , 講話嗓門非常大, 從談吐看來 , 應該是附近農村來的 , 因為膀胱結石 ,準備隔天動手術. 當天由他老婆陪著到病房, 溫文的老婆婆, 笑咪咪 , 很客氣 . 老先生對老婆婆講話粗聲粗氣 , 十足的大男人 . 老婆婆卻始終笑咪咪的, 很安靜 .


„回去 ! 回去 ! 這裡沒什麼事了 , 你可以回去了 , 明天記得叫托瑪斯 到銀行問貸款的事.“老先生對著老婆婆不耐煩地說著

老婆婆順從地走後, 老先生把衣物放到自己的櫃子裡 , 換上睡衣 , 一舉一動都是大剌剌的 , 有點故意耍性格的味道. 晚上八點的時候護士給他一瓶清腸子的液體 .

„從現在開始不能進食 „護士鄭重叮嚀

護士走後 , 老先生從櫃子拿出袋子 , 翻攪一陣 , 拿出一包餅乾 , 一包火腿片 ,一袋麵包,

„我晚飯還沒吃 , 現在餓得要死 , 還叫我不要吃東西 , 我才不管那麼多 , 我吃了再說.“老先生嘀咕著

或著清腸子的飲料 , 老先生把東西幾乎全部吃完 , 我和優爾根都傻眼了

十分鐘過後 , 老先生從床上倏地跳起來 , 急急忙忙衝進病房裡附設的小淋浴室裡 ,接著批哩啪拉一陣巨響 , 停了幾秒 , 又是批哩啪拉一陣巨響 , 我和優爾根下床把門窗都打開 ,優爾根還按了緊急鈴把護士召來. 護士一進門 , 聞到味道 , 馬上知道怎麼回事 , 之前的大男人現在竟 然在小浴室裡嚎啕大哭

„我到底作了什麼孽啊 ? 活到這把年紀 , 還要受這種罪, 嗚嗚嗚 ,,, 烏蘇拉, 你說 , 我作了什麼孽啊?“

我想 ,烏蘇拉是老婆婆的名字.

我這時倒同情起老先生來了 , 孤獨一個人被丟在大城的醫院裡 ,之前耍帥 , 可能只是要掩飾不安和害怕 . 他現在最想念的人一定是總是笑咪咪的老婆婆 ,夫妻能夠白頭偕老是件很大的福氣 , 可惜很多人不知道珍惜這份福氣.

我在醫院躺了三個禮拜才出院 , 雖然傷口的疼痛讓我心煩 , 可是每天有人服侍吃喝 , 房間不用自己打掃 , 倒也覺得很消遙 , 醫院的伙食 雖然是難民營的水準 , 我每天卻吃得很開心 , 因為不用自己煮 , 也不用洗碗 , 回到家 , 又得開始每天煮飯洗碗的日子了.

從醫院回家當天 , 打開冰箱 , 給恩大夫三個禮拜前給的蘆筍還沒壞 , 中午就炒來吃吧 .給恩大夫雖然總是醫不好我的病 , 可是至少填飽我的肚子 , 算了 ,不要跟他計較 .